易纲等揭秘人民币入篮：“水到渠成”背后的“惊心动魄”
2015年11月30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执董会决定将人民币纳入SDR（特别提款权）货币篮子。2016年10月1日，SDR新货币篮子正式生效，人民币成为SDR货币篮子中除美元、欧元、日元、英镑之外的第五种货币。
两年前，人民币闯关SDR背后有哪些惊心动魄的故事？2010年曾对人民币进入SDR一票否决的美国，为何在2015年投出赞成票？2015年间中国人民银行与IMF进行的9轮高规格会谈是怎样的？
12月20日，由中国金融四十人论坛（CF40）主办的“中国金融四十人看四十年”系列讲座第1期暨CF40•孙冶方悦读会第8期在北京举行。本期讲座聚焦“人民币加入SDR之路”。CF40学术顾问、中国人民银行副行长易纲，CF40创始成员、CF40学术顾问、证监会副主席方星海，CF40创始成员、CF40学术委员会主席、北大国发院副院长黄益平，CF40特邀成员、中国人民银行国际司司长朱隽，共同揭秘了人民币加入SDR背后的故事，并对未来人民币国际化面临的挑战分享了观点。
本期讲座现场吸引了近400位听众，同时有近十万人在线同步观看直播。（回看直播内容，请点击这里）
2018年是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周年，也是中国金融四十人论坛（CF40）成立十周年。“中国金融四十人看四十年”系列讲座是CF40十周年庆典的重要活动，也是CF40在改革开放四十年之际发起的金融公益项目，旨在回顾四十年改革开放的历程，并探讨进一步深化改革开放的路径。该系列讲座已正式启动，并将贯穿2018年全年。“CF40•孙冶方悦读会”是中国金融四十人论坛与孙冶方经济科学基金会共同打造的读书会项目。
人民币加入SDR的各方努力
谈到人民币加入SDR，易纲就表示这是他最喜欢的一个话题。在他看来，人民币加入SDR是一个水到渠成的过程，“在推进人民币加入SDR的过程中，人民银行没有特别地急切，而是创造了一个公平的环境，使它成为一个市场的选择。人民币最终国际化的过程一定是市场化的过程，只有这样才能走得很远。”易纲在与观众互动环节说。
CF40学术顾问、中国人民银行副行长易纲
国际上关于SDR的讨论热潮，始于2009年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周小川发表的一篇题为《关于改革国际货币体系的思考》文章，周小川在文中建议充分发挥SDR的作用并创造一种超主权货币。该文引起了国际巨大反响，法国总统萨科齐在公开场合也曾表示希望将人民币加入SDR货币篮子。
也是从这个时候，人民币开始试水加入SDR，但在2010年IMF进行每五年一次的SDR货币篮子审核时，美国投了反对票，人民币未能纳入SDR。
在经历了内部酝酿、全面评估论证和SDR审查期间的多轮磋商谈判后，直到2015年11月30日人民币成功“入篮”。虽然是“水到渠成”，但也不乏波折。
朱隽介绍，在2014年启动论证时，央行方面也感觉以当时的条件，人民币国际化尚欠一点火候，尽管人民币在国际贸易中的使用已经初具规模，但在金融市场的广泛交易才刚刚起步。但适逢五年一次的SDR审查，人民币加入SDR面临历史机遇。
其实当时中国对此也有一些不同的意见，“有些人认为为时尚早、风险很大。”方星海介绍，在2015年2月的中央财经领导小组会议上，中央最终拍板决定要做这件事情。彼时的方星海任中央财经领导小组办公室国际经济局局长，曾参与推动人民币加入SDR的相关工作。
朱隽也将之描述为一个“高层亲自决策、精心谋划、深度推动”的过程。在回顾人民币争取加入SDR之时，朱隽说，“当时定下的战略就是：积极争取，顺势而为。”
在2015年3月下旬，IMF总裁拉加德访华期间，中方展示了加入SDR的决心和推动改革的立场。在与IMF团队沟通时，“我们反复强调，人民币加入SDR这个过程本身就是对中国金融的改革开放最大的推进，而且加入以后，更重要的功能是防止中国金融改革开放倒退。”方星海说。
方星海介绍，其实IMF非常赞同中国的改革开放，他们也愿意为中国的改革开放做一点事情。他当时对IMF团队说，“This is your moment。”
CF40创始成员、CF40学术顾问、证监会副主席方星海
最后，方星海也“说动了他们”。IMF方面深受触动，并在总裁领导下很快成立政策研究和审查工作组。中国人民银行方面与基金组织方面建立高规格、小范围的月度技术会谈机制。在2015年间，经过九轮磋商会谈，为人民币加入SDR扫除障碍。
另外一个人民币加入SDR的问题是，如何避免2010年的教训，这就要求中国一定争取到美国的赞成票。这件事让方星海印象深刻。会上方星海透露，在2015年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团队到访中国交流时，他就对白宫团队说，美国在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简称“亚投行”）成立时就犯了错误，结果导致英国率先加入亚投行，随后德国、法国、意大利等国家也相继加入。“在人民币加入SDR的过程中，美国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如果其他国家都同意，美国无论不同意还是弃权都不好看，中国更深入融入国际金融体系，一定程度上对美国也有利。”方星海说。最后，美国在人民币加入SDR的整个过程中没有提反对意见。
方星海总结，广大美国人民以及美国主要政府部门还是愿意与中国形成互惠共赢的关系。“他们也认识到中国的崛起已经势不可挡，不如合作共赢。”他说。
他还透露，在人民币加入SDR的过程中，香港金管局也对人民币的支持态度也起到了重要作用。
以最高标准加入SDR
人民币加入SDR还涉及到关键的标准问题。按照惯例，人民币加入SDR要满足两个标准，一是出口指标，显然中国已经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出口国；二是资金的可自由使用指标，主要强调篮子货币在国际交易使用中的广泛使用，和主要外汇市场上的广泛交易。朱隽坦言，第二个指标对中国而言有些难度。
中国在2010年未能纳入SDR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不满足“可自由使用”的标准。但对于该标准，一直存在争议。
2011年9月，IMF曾经发布的《扩大SDR货币篮子的标准》报告指出，“可自由使用”的标准主要包括两大元素，在国际交易中广泛使用和在外汇市场上广泛交易。同时，提出一套未来可能替代“可自由使用”标准的新标准——“储备资产标准（Reserve Asset Criterion）”。
朱隽介绍，在磋商之初就曾有过是否将“可自由使用”标准替换为“储备资产标准”的讨论。相较而言，后者更加强调SDR作为储备资产的特性，看重的是趋势，而前者更加强调在外汇衍生品的场内和场外的交易量。
虽然当时IMF向中国力推第二项指标，但在2011年大多数国家认为不应该降低标准以使用其他货币入篮，仅有少数国家表达了对“储备资产标准”的支持。经过综合权衡，中国认为宜坚持现有的高标准，打消外界疑虑。
在2015年3月的中国发展高层论坛期间，周小川也明确表示，支持IMF遵守现有标准对人民币开展SDR审查，展示了中国愿以较高标准加入SDR的积极姿态。
最终，经过种种努力，在满足出口和“可自由使用”两项硬性指标后，人民币也陆续满足了各项操作性要求，确保了其在加入SDR货币篮子后的有效操作。
两个惊心动魄的时刻
回忆起人民币加入SDR的过程时，朱隽说有两个惊心动魄的时刻。第一个是在2015年7、8月份，当时中国股市和汇市经历了剧烈动荡，导致国际上对中国的经济非常担忧，认为中国经济前进无望，人民币加入SDR会受阻。各界希望中国发出声音加强沟通。
CF40特邀成员、中国人民银行国际司司长朱隽
对此，在当年9月的G20安卡拉峰会期间，中国央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进行了新一轮的磋商，中国方面就汇率改革的政策、下一步走向对资本流动的压力，以及中国宏观经济金融形势的判断、货币政策的走向等问题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
易纲在G20部长会议上做了长篇发言，就上述问题进行了充分的解释，传递中国改革开放步伐不会停止的信号，起到很好的效果。
朱隽回忆，当时和基金组织的磋商非常艰苦，从中午一直磋商到晚上12点钟。“那次的峰会是让我们胆战心惊的会议，短短两天时间感觉时间非常的漫长。”
第二个时刻是在2016年1月份，中国股市连续两天熔断，汇率大幅度波动，形势严峻。朱隽介绍，当时国际上质疑中国经济金融形势和中国的金融政策是否正确，改革开放是否会延续，甚至有声音说中国在人民币加入SDR确定之后有意放缓人民币国际化和改革开放的步伐，这对中国的形势非常的不利。
随后，周小川在媒体发布文章，对上述问题进行了详细地说明，表达继续开放的决心，在接下来召开的G20上海部长会议上，经过多轮的双边和多边的磋商，比较好地释放了中国开放的信号，也取得了比较好的效果。直到10月1日人民币加入SDR正式生效。
人民币加入SDR是新起点
“人民币加入SDR是一个里程碑事件，同时又是一个新的起点。”易纲说。
在他看来，人民币与真正一流的储备货币之间还存在一定的距离，表现在全世界的储备份额，在全世界的贸易和投资的结算方面使用的方便程度、可接受程度等，以及信用卡和第三方支付清算系统、市场的开放程度等方面。
他认为，这些方面的差距也是我国进一步推动改革开放的动力。“我们今后的方针是要进一步改革和开放。”易纲说。
对于当前国内面临的各种金融风险，“这一轮化解风险要和开放密切结合起来。”方星海表示，当然，开放后管理的难度也更大，如果我们管理好，恰恰可以在全球平台上利用全球资源化解中国的风险，使中国经济站上更高的台阶，风险就会越来越小。
不过，在人民币加入SDR以后，2016年之后，中国汇率经历了一波快速下跌的过程，人民币在国际上的使用规模也出现下降。对此，方星海表示，当时人民币汇率下跌，中国采取了一些措施防范海外做空，同时导致海外市场人民币容量收缩。“当时维护人民币汇率稳定、防止外汇储备过快流失是我们的主要目标，人民币在海外的使用受一点影响也是应该付出的代价。”
“今后类似的情况还是要内外兼顾。”他说，加入SDR以后，想推进人民币国际化就不能忽略对人民币在海外市场的影响，在今后的调控政策中需要考虑如何做得更柔性。
方星海认为，人民币加入SDR是改革开放的一个进程，以开放促改革是我国发展的真理，“入篮”后还有许多继续推进开放的工作需要开展。
CF40创始成员、CF40学术委员会主席、北大国发院副院长黄益平
对此，黄益平有同样的感受。他指出，人民币纳入SDR为下一步SDR本身的改革开了一个好头，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黄益平认为，SDR作为国际货币体系如何支持金融稳定、SDR配额、人民币如何在SDR中更好地发挥作用等问题都需要进一步研究。
“人民币加入SDR，如果人民币不能发挥真正的国际货币的功能，它对SDR的贡献可能也是有限的。”黄益平说，人民币能否国际化其实最终是由国际市场决定的，“但最后的功课在国内。”
（本文综合自：21世纪经济报道、腾讯财经、人民网、中国财富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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